再谈[出嫁从夫]。过去妇女不从事社会劳动,毫无个人经济收入,也就毫无经济地位、社会地位,只能是丈夫的附属,她们依附于丈夫是经济基础社会环境家庭状况所决定的,更是母系原始社会崩溃之后的女性弱势特征所决定的,这也不是封建社会才有的,所以也不是封建礼教的发明,只不过封建礼教把它制度化而已。前面已说过,既然是依附就不得不服从,[夫权]是女儿一出嫁就自我认同的、反对不了的,一个女人既然把自己的命运交与另一个男人负责,不服从他行吗?这如同一个电子与另一个原子核结成氢原子,这个电子只有围绕这原子核运转才能体现自已的生存意义,这与原素周期律表没有关系;一个女人只有围另一个男人生活,只有[出嫁从夫]才能体现自已的生存价值,与封建礼教也没有关系,封建礼教只是强化了夫权,弱化了女权而已。具体到上中下各社会层次的女子,先看下层社会中劳动人民的家庭,妇女基本与男人平起平坐,谈不上服从,因为家中毫无产业,丈夫毫无优势可言,只能二人相依为命共渡危难,在这种家庭中甚至有[妇唱夫随]的例子,谈不上[出嫁从夫],封建礼教根本无意义;再看中层地主小业主中小商人家庭,虽然基本是[出嫁从夫],但妇女地位也不比男主人差太多,因为男主人处于上不去下不来、既想上去又怕下来的中间社会状态,他与妻子完全是休戚与共的利害关系,在这极其尖锐复杂的社会活动中,他无暇欺压妻子,况且这些中产家庭的妻子其娘家都有一定经济实力社会地位,也不容他胡乱使用夫权,只要[夫唱妇随]就相安无事了;封建礼教最厉害的是上层社会家庭,这里的女人已经完全成了附属品,因为男主人地位空前强大,女性处于绝对劣势,男人们已经没有任何经济社会顾虑和担忧要女人分担了,他们对于女性只有一个性要求,女性只有性价值,在这种可悲的家庭环境中,女性若没有[在家从父]的余威支持、没有娘家有力的经济社会地位作靠山,即使[出嫁从夫]也没法与夫权抗衡,封建礼教在这种家庭中成了男人欺压女人的帮凶,只有在这种家庭中才有反抗封建礼教的必要,但到了这一社会阶层妇女已陷入生存危机了,哪还有反抗封建礼教的可能?
联系到红楼梦一书中,就是以[元迎探惜]为首的诸裙钗深受[在家从父]与[出嫁从夫]之累,成了[原应叹息]的悲剧。元春正是[在家从父]才到那[见不得人的地方]去的,她嫁的是天下第一号男人啊,如此弱势的美女怎禁得掌握皇权的最强大男人的压迫?她只有靠[出嫁从夫]来维持自已的生存,对于她而言还谈什么反抗封建礼教争取婚姻自由?皇宫里是[虎兕争锋]的地方,她是羊入虎口、听皇天由命而已;迎春首先是[在家从父]的牺牲品,其父贾赦深恶迎春不但不能在贾母面前替大房争光,反而因司棋绣春囊一事给大房丢丑,于是把她当两千两银子的抵押物嫁给孙绍祖,她该着了这种没人性的父亲,不服从行吗?
迎春听从父命,嫁给了孙绍祖,照理只要[出嫁从夫][夫唱妇随]就可,但孙绍祖本打算巴结贾府以求升官的,不料贾赦没把他当正经货,竟把迎春当处理品当抵押物嫁给他敷衍他,他本来就是一只中山狼,这样一来恼羞成怒,迁怒于迎春,根本没把迎春当千金小姐,反当作丫头打骂折磨,可贾赦邢夫人这娘家竟不闻不问,不消一年迎春就被孙绍祖折磨死了,读者看了这一节都只痛恨孙绍祖的暴行,只埋怨迎春太懦弱,可是都没有注意。迎春的回答,书中写道[黛玉笑道:“真是‘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’。若使二姐姐是个男人,这一家上下若许人,又如何裁治他们。”迎春笑道:“正是。多少男人尚如此,何况我哉。”]迎春这是告诉大家,不是她只知[在家从父][出嫁从夫],不知挺身反抗争自主争自由,是大家没有身临她的处境,多少男人身临与她类似的处境,[也不过如此,何况我哉?]也就是说:别怪迎春太懦弱不反抗,反抗也没用!多少男人面对强权都是懦弱忍受,我们有什么理由责怪一个柔弱的千金小姐?
过去文人有一种贬斥迎春这类弱女子的说法,叫做[哀其不幸、怒其不争],迎春这句话就是针对这说法的回答。她们的不幸是父母造成的、是丈夫造成的,难道叫她们反抗[在家从父][出嫁从夫]?在那种社会里一个弱女子难道也能象现代这样离家出走、离婚吗?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,反怨饿汉吃得稀!作者在这里借迎春之口贬尽天下须眉---当其面临强暴压迫时,不如迎春这弱女子的须眉浊物多得很,别唱[反抗封建礼教、争取婚姻自由]的高调了!再看探春,她不象迎春那么懦弱、比迎春更富于反抗精神,又能怎么样呢?她是妾生,生来就被卷入嫡庶之争的旋涡中,王夫人和赵姨娘两个人争扯探春这风筝,她能有好结果吗?赵姨娘把她当贾环的垫脚石,不惜出卖她的利益,王夫人虽然在贾母错怪她时得到了探春的仗义执言很感激探春,但始终提防她,后来探春向贾母告发园中聚赌斗殴,引起大房二房的冲突,这造成了王夫人极大的疑心,她认为探春居然越过她直接巴结贾母了,野心太大了,这决不能容忍!探春看出了王夫人和赵姨娘都把她当嫡庶争夺的牺牲品,看出了贾府中的大房二房争夺战也会把她当牺牲品,看透了将来四大家族在朝廷争权夺利中若失败更会把她当牺牲品,在这种处境中探春只好选择远嫁来避免牵连,其实这远嫁本身就是悲剧,一个女孩子抛家弃亲远嫁千里外的生疏男人,终生再难见自己的父母和亲朋,永远失去了娘家这靠山,孤立无助,难道不是大悲剧吗?用[杏元和番]的虚名就能填补其痛苦吗?[在家从父],父家把她当多余,[出嫁从夫],夫家把她当和亲的信物,这种悲剧又能比迎春悲剧好多少?所以说女儿反抗命运只是徒劳无益的挣扎,[反抗封建礼教、争取婚姻自由]在当时社会只是才子佳人言情小说和戏剧的骗人题材,在现实中行不通的!
迎春懦弱遭劫难,探春刚强仍受殃,可见女儿们的不幸是家庭造成的、社会造成的,女孩子自身的性格缺陷只是加剧或减小其后果而已,不起决定性作用。[在家从父][出嫁从夫]是现实社会逼迫女儿们服从的,若[在家不从父][出嫁不从夫]也不会给女儿们带来幸福,反抗封建礼教争取婚姻自由只会给女儿们带来更大不幸,理由很简单,在妇女没有相当的经济地位社会地位的情况下,决不可能有婚姻自由,只能在家依附于父母、出嫁依附于丈夫,也就只能从父从夫,这不能怪封建礼教,也不能简单地用反抗封建礼教的激烈行为争取个人婚姻自由,只能[服从],在服从中争取幸福!这就是扬州美女的[三从]观,也是宝钗的[三从]观;最后谈惜春。惜春的[勘破三春景不长]就是看破三个姐姐的[三从]没有好下场啊,她不肯走[三从]之路,就只有走[出家]当尼姑这条绝路了。刘心武竟说这[勘破三春]是看破三个春天,是贾府的好景只有三年,他这臭水平能[勘破]红楼梦?
惜春是贾珍的胞妹,她的最终出家看似性格孤僻所致,其实是形势所迫的必然结局。贾珍的东府污秽不堪,第一次有[秦可卿淫丧天香楼]的丑闻闹得沸沸扬扬,大家都知道是贾珍爬灰、尤氏养小叔子所致;第二次是贾琏偷娶尤二姐、尤三姐耻情归地府、酸凤姐大闹宁国府、尤二姐吞金自尽,大家更知道贾珍贾琏贾蓉父子兄弟致于[鹿匕聚之乱],连柳湘莲都说[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,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。我不做这剩忘八。]可见宁国府已经是臭名远扬了。惜春作为贾珍的亲妹妹,其身名品行能不受其带累吗?这在当时的社会对一个弱少女是致命的中伤,试想尤三姐都只能以死申辩其清白,那惜春又有哪个大家公子会来聘嫁?岂不是只有出家才能摆脱这污秽的名声吗?[近墨者黑]这是社会常识,惜春既受东府这大黑锅连累,要想摆脱干系谈何容易?加上元迎探三个姐姐的悲惨下场深深地刺激了她,逼得她只能出家当尼姑来反抗家庭,这出家本身就是悲剧,不出家下场更惨!
之所以说惜春不出家下场会更惨,是因为八十回后贾府将遭抄家之剧变,而惜春是抄家前出家的,这才躲过了这场大劫难,可见出家对于惜春而言已经算是相对好的结局了。就这样对于这个在八十回内如此尊贵的千金小姐来说,确实是[可怜绣户侯门女,独卧青灯古佛旁]了。她能算是[在家从父][出嫁从夫]的悲剧吗?她正是不甘心[从父家][从夫家]才不得不出家的,她只能算是反抗[三从四德]的悲剧。